眼看着婚姻治疗即将陷入僵局，妻子立冬将一个忽然的顿悟说了出来，丈夫双鱼所有无法解释的痛苦似乎都找到了缘由。立冬说：我没想到我是一个如此糟糕的妻子，我也无法保证之后我不犯同样的错误，但是，无论怎样，双鱼，你要学会保护好自己的空间。是的，你必须自己亲自去保护它。

    心如死灰，身如铁石的双鱼，瞬间眼眶湿润，整个人柔软了下来。立冬和双鱼在一起快20年了，在外人眼里是一对模范夫妻，两个人在自己的朋友圈里，都是人生赢家的角儿。他们自己都无法想到，会有这么一天，早上两个人还在愉悦的商量过几天去欧洲还是澳洲，下午立冬却像个怨妇一样喋喋不休，甚至哀怨地哭泣，而双鱼整个就似断了线的木偶，面具般没有丝毫动静的脸上写满了忧愁和无助。

    立冬在治疗室里的顿悟，来自于一个突然闪过的画面。双鱼其实很多次带着绝望的语气说过，我为这个家做了我能做的一切，而我自己却越来越不像我自己。每当这个时候，立冬本已失控的情绪会被彻底点燃。她会委屈的哭诉：难道我为这个家做的就很少吗？我所做的一切就都是在满足我自己一个人吗？

     这一次立冬想到这个画面，她对自己的情绪失控有了一个觉察。双鱼的话会彻底点燃她的负性情绪，是因为，她其实也感到自己拼命地打造丰富多彩的幸福生活，而自己也越来越不知道自己。她无法接受“不知道自己”这一点，于是以无限放大的委屈来掩盖底层的恐惧——因找不到自我空间而自我无所依存的恐惧。

    这个“自我空间”可能被说成“自我的自留地”更容易被理解一些。它与以下三个词有密切的关系——自由，孤独，存在。

首先，没有自我空间的人，无法获得自由。

其次，没有自我空间的人，害怕孤独。

最后，没有自我空间的人，没有真实的存在感。

    立冬和双鱼是基本实现财务自由的高知一族，和很多寻求心理咨询的人一样，他们在咨询之初，都会谈到一个模糊的感觉——不自由。但是，摸着良心来说，在中国地界上，能来心理咨询的，都是相对大众更有钱有闲的人。他们至少相对的更有财务自由和时间自由。当他们意识到这个现实状况，他们所说的“不自由”的感觉就会变得模糊起来，继而变成一种没着没落的感觉。

     本来因为要爱情还是要自由的问题跑来咨询的立冬和双鱼，发现他们的爱情好像并没有不自由的问题，而他们内心的痛苦和挣扎又是那么实实在在，咨询就此陷入僵局。直到立冬的顿悟出现。

    原来，在双鱼心里本来有这样一个空间，在这个空间里，他是一个朝闻道夕死可矣的思想家。在这个空间里，存放着他喜欢的书，存放着他着迷的物理化学实验，甚至还复活出了一些伟大的哲学家、科学家、思想家们。后来，由于现实原因，他放弃继续深造，开始打拼。家庭、婚姻、房子、车子……世俗为所有人规划好了一条通往幸福的路，然而，那个他从小建构起来的自我空间被有意无意的回避着。

    立冬想起了爱上丈夫的那一刻。那是在大学的图书馆，她上午10点陪同学到图书馆，看到一个男生坐在那里，同时在看三本书。下午5点，她陪另一个同学去图书馆，还看到这个男生坐在那里，看着三本书。这个男生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，仿佛身边的一切都不存在。她被这个男生当时的样子深深吸引了，她在那一刻就幻想自己是男生捧着的一本书。

    然而，结婚十几年来，她很久很久没有看到丈夫有那时的样子了。即使是她刻意安排的家庭图书馆活动，丈夫在图书馆里却像个游魂，再也找不到想看的某一本书了。用立冬的话说，她的丈夫，似乎永远的失去了心灵的自由。

     立冬是对的。离开了自我空间，任何诸如财务自由、时间自由这样的形式上的自由，并不能给心灵带去任何慰藉。

另一方面，立冬的自我空间是破碎的。她一路读到研究生，都是家长的安排。她唯一的叛逆，就是嫁给自己的丈夫。她一直不知道自己的兴趣所在。她有时认为人生的意义在于奋斗，有时又认为人生苦短及时行乐，有时觉得把生活规划的井井有条是通向幸福的路，有时觉得在路上接受未知才是真正的生活意义。

    而双鱼最初喜欢上立冬，是在食堂吃饭时，这个漂亮的女孩儿径直走了过来坐在了他的旁边，接着第一句话就是表白。他吓坏了，他的室友们也惊呆了。他的心跳从来没有这么剧烈的跳动过。他连她名字都还不知道，就答应了。之后的日子，他确实把女孩捧在了手心里。他努力去理解立冬的一切喜怒哀乐和阴晴不定。他觉得让立冬获得持久的快乐是自己一生的责任。

    然而，现在，在他们关系最糟糕的时候，他不敢相信的觉得，他对立冬也就只剩下责任了。并且，他一度坚定的认为，立冬离不开他，只是因为害怕孤独。因为，相处这20年，每次分离，立冬都会莫名其妙的情绪崩溃。他认定立冬对孤独没有任何承受力，更谈不上能享受孤独。

     双鱼是对的，当我们一个人的时候，有个自我空间可以待，那就叫享受孤独。而如果没有自我空间，那简直就像一片浮萍被冲到了海上，也许没有人会看见这片浮萍，也就更没有人能看见这片浮萍对当下孤独的剧烈的恐惧。而大海之于浮萍，这个空间大到相当于没有的程度。所有从这个层面来说，孤独并不可怕，可怕的是没有一个空间去孤独。

     虽然双鱼有一个自我空间，但是这个空间被推离现实太远太远，也就和立冬没有完整的自我空间一样了。他们买各种新鲜的商品，却并没有获得广告里吹嘘的快乐和幸福。他们去各地旅游，却只得到满满的行李箱，回来内心依然空空如也。他们参加各种集会和活动，当一切归于平静，他们甚至不记得上周有看过演唱会，仿佛上周自己和这个似是而非的演唱会一样，不曾存在过。

     他们有种奇怪的错觉，两个人因为吵架而保持距离的时候，能特别强烈的感受到自己是存在的，一旦靠的太近，两个人就立马消失于这个世界了。如果要重新有存在感，他们就不能不一起向外寻找客体，消费主义一度成为他们存在感的解药。他们都感受到了。每个人从小到大，会把自己最重要，最感兴趣的人事物，放到自己心灵的某一个单独而特殊的位置，这个位置后来成为自我空间。而我们在生命的最后时刻，这个自我空间将成为我们对“我是谁”这个问题的最终答卷。

     最后，当立冬对双鱼说出“你要学会保护好自己的空间”，双鱼如获新生。他眼前的这个女人，又变成了20年前那个主动表白的姑娘。

作者：何异